昏暗狭窄的过道、摇摇晃晃的木质楼梯、斑驳残破的墙面,十几平米的房子内容纳了一家人的生活起居……这是上海老城厢里再普通不过的一隅缩影。每一个缩影的背后,都承载着一家人的酸甜苦辣。
近年来,随着旧改工作的不断推进,居民们从狭小的厢房、亭子间奔赴签约地,在一张张签约协议上签字确认。这个过程中,有时会伴有着一家人的艰难和泪水。
我是这些争吵的旁观者,也是希望熨平矛盾褶皱的“小巷法官”。2021年,上海黄浦法院外滩城市更新巡回审判(调解)工作站正式成立,作为工作站的成员之一,除了提起百倍精神办案子,我把更多的业余精力投入在为老城厢旧改居民普法、咨询和调解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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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自家人和自家人的矛盾进了法院,理中夹杂的全都是情,是最复杂的。走进了法院,大多数家庭关系就难以弥合了。”我看了看自己案头摞起半米高的卷宗,大多是涉征收补偿利益分割纠纷,里面饱含着家庭的悲欢离合,我叩问着自己,“如果我们多走一步,让他们的矛盾在家门口就化解掉了,会不会这些家庭就不会走到‘破镜’这一步了?”
从情与理中寻找姐妹之间的“脉搏”
一次,在工作站日常宣讲活动结束后,年近七旬的李阿婆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,急切地问我:“我做梦都盼着旧区改造,终于盼到了。但是我姐姐竟然说,这房子的征收补偿款我没份额?”
生活家具的增设、家中人口的增多,李阿婆一家在逼仄空间里的生活愈发艰难。随着黄浦区旧改工作逐步推进到弄堂口,李阿婆激动得彻夜难眠,每天都抑制不住盘算未来的崭新生活,却不料遇到了来自亲姐姐的“阻挠”——
作为承租人的姐姐已经在征收协议上签字,但双方就补偿款分割问题未能达成一致,李阿婆拒绝搬离房屋。不仅姐妹俩关系陷入了僵局,旧改工作也被迫停滞。
我了解后得知,其实李家姐妹俩并没有什么积怨,甚至李阿婆对姐姐有感激之情——在姐妹俩的父母去世后,这套房子的承租人变更为了姐姐。后来,李阿婆离异带着孩子从外地回来,当时困顿无助,是姐姐一家接济了她,让她住进了这套房子。再后来,为了改善条件,姐姐一家买了房搬了出去。李阿婆一家将户口迁了进来,一住就是二十多年。但姐姐认为这套房子的承租人是她,不应有妹妹的份额。
“她不给我,我就打官司!王法官,你说打官司我能拿多少?”
“但是李阿婆,你想过没,二十年前是你姐姐帮了你一把你才能在上海重新扎根。”在解读完政策之后,我话风一转:“打官司就能有赢家吗?要搭进去大量时间、金钱和精力,更重要的是,官司结束了,你和你姐姐感情还有吗?你看你们这把岁数了为了钱闹成这样,值得吗?”
刚还饱含“倾诉欲”的李阿婆,一下子沉默了。我悄悄记录下了她的情况,在和居委商量后找到了她的姐姐,希望能真正解开姐妹俩的心结。
“她没良心,这套房子是我给她住的,二十年前她回上海都没地方住!我才是承租人,房子是我的!”刚一开始,姐姐便对妹妹提出要征收房款份额,甚至是要其中的大部分,表达了强烈不满。
“别动怒,注意身体。”我发现,姐姐对相关法律政策了解有限,于是我继续说:“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,但是我们除了讲情,也要讲法理啊。”
她顿了顿,说:“那法官你说,我们应该怎么分?”
话中有机会,于是,我见缝插针地从征收补偿利益分割的法律规定入手,给姐姐分析起了承租人、共同居住人等概念。聊着聊着,我还透露给姐姐,其实妹妹一家对她当年的帮助一直都心存感激。但老房子的居住环境有目共睹,妹妹也急需征收款来改善住房条件,并非是贪心争夺财产。
在多个回合分析利弊、释明法律后,姐妹俩也终于心平气和了起来,原本可能酿成的一场家庭破碎,最终以双方握手言和,并一同到工作站当场达成分配方案为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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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蒸笼房”里缝补的亲情
三伏天,将近40摄氏度的高温天,我“手脚并用”爬上了一家早餐店的二楼。此时,我早已汗水涔涔,气喘吁吁。这一次,由于有需求的周老伯瘫痪在床十几年,我们选择了上门。
两楼墙壁由于常年被蒸汽熏烤已经斑驳脱皮,木质地板踩上去吱嘎作响,空调轰隆作响但仍旧像个蒸笼,我们一行人在里面转身和行走也稍显局促。周大姐麻利地拾掇出了空间让我们走进去,略有些不好意思。门廊后便是周大姐的父亲周老伯的病床,他和周大姐的儿子挤在一间屋子里生活。
“不是我不让小女儿回来住,这个环境你也看到了,实在是没有办法接纳她了。”周老伯叹息道。
这套房子不过十几平方,周老伯是承租人。在配偶过世、身患疾病后,大女儿周大姐带着孩子住了进来,承担起了照顾周老伯的重任。没想到,几年后小女儿周小妹离了婚,房子判给了前夫,她希望能够住回来,却遭到了周老伯的拒绝。
“不让她住回来她就闹,现在这套房子又快要征收了,她就是想要这套房子的补偿款。”周老伯在病榻上越说越激动,流下了泪水。而周大姐也称,周小妹曾享受过丈夫的单位福利分房。
难道,周小妹真如父亲和大姐说的那样脾气暴躁、不讲道理吗?虽说这家的利益分割情况相对来说比较明确,但我还是联系上了周小妹,却看到了另一番光景——租住在另一个破旧房屋的周小妹独自一人拉扯着孩子,而她这些年虽不和父亲同住,但也多有照顾。
对大姐和父亲的“误解”,她也满腹委屈:“其实我是很想念父亲和姐姐的,但他们还把门锁换了让我很心寒,久而久之我就不想好好沟通了。虽然我享受过单位福利分房,但离婚后房子就给了前夫了。”
在我的劝说下,周大姐同意跟着我到周小妹居住的环境中去看了看,和她讲了周小妹的生活不易,但她也从未向父亲和大姐诉苦。
在和他们从法理角度上解释了该怎么分之后,我再努力了一次:“其实,房子本来也是家里人一起住的,现在拆迁补偿了,你们都需要改善生活质量。家人之间多一份理解,你们互相支持着过下去,日子才会越过越好。”
“要不这样,等搬进新房了,我们给小妹留一间房间随时欢迎回来住。补偿款也会给部分给小妹,我们一起帮小妹解决居住难题。”最后,周大姐承诺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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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小的工作站,大大的社会窗
这些老城厢的居民们见证了老城传承蜕变中的生生不息,更见证了这座人民之城为了百姓安居所付出的孜孜不倦。对他们来说,旧改是人生中重大转折点之一。
如何在城市更新大背景下保障每一个个体的权益?这就需要我们司法工作重心前移,再前移,走到居民的身边,从居民的需求之中聆听到社会的脉搏,在诉源治理中解开社会矛盾的绳结。
居民们给工作站的法官们起了个绰号,叫“小巷法官”。是啊,工作站紧贴着嘈杂小巷,成为了留住征收居民亲情的“粘合剂”、高效推动旧改工作的“助推器”。
“我们多走一步,就能有更多的‘家和万事兴’。”这是我在涉征收补偿利益分割纠纷调解过程中最常说的一句话。
作为一名法官,我们既是法律事实的认定者、矛盾纠纷的解决者,更是机制建设的探索者、社会关系的弥合者。在每一次定分止争的背后,不断考虑的是如何以最优化的处理方式,在可视化利益和隐藏性利益中实现诉讼价值、情感价值与社会价值最大化,发挥司法裁判者对社会群众的规则引领和价值导向作用。
每每走出工作站,我总要转头看了一眼门口那块“外滩城市更新巡回审判(调解)工作站”的金色铭牌,阳光正正好好洒在上面,亮亮的。
主审法官
王蓓蕾
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审判团队负责人
本期作者
陆奕越
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(审管办、研究室)司法行政人员
来源丨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
文字:王蓓蕾、陆奕越
漫画:严展薇、潘一璠
责任编辑丨蒋梦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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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观号作者:浦江天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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